幻魂月华

这一路走来——小笔架的忧心日常

我是一座笔架。

但我并不是那种一般的笔架，而是一座拥有灵识的笔架。

我的本体乃是以北海炫金制成骨架，外附黑檀香木。炫金辟邪，香木凝神，都是极为名贵的材料，做成我这么一座没什么追求的笔架，也实在有些明珠暗投。

像我这么名贵的笔架，自然该是置于玉帝御桌之上的，可惜，玉帝他老人家几千年都不曾动笔，架上连支笔都没有，徒落得我一个孤零零这么久。

不过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，某日上朝之后，我便被一名天奴从御桌上请下来，运到了另一间大殿里，放在了另一张没那么气派但显然更厚重的书案之上。

心里有些惴惴不安，不知道新主人会是什么样子，不过应该不会和玉帝那老头子一样，连用都不用我一下吧？

——

就在我熟悉环境的时候，一群人走进了大殿，当先一人身穿银甲黑氅，容貌俊美，脸上虽无表情，眼中却含三分忧色，其后跟随的几人则形态各异，其中一人急道：“二爷，我们不会真的要……”

那被叫做二爷的人痛苦的闭上了眼，片刻后睁开已是一片冷静：“不用说了，去做吧。”

身后几人各自咬牙切齿了一番，便有两人出了殿去。

咦？这是怎么了？我好奇于他们的情绪，这可是在那玉帝的御桌上从来都看不到的情绪，那边只有阿谀奉承，只有歌功颂德，却从来看不到这种来自人间的痛苦、挣扎，种种新鲜的情绪几乎让我这个小笔架忘乎所以，差点忘记了潜伏自己。

殿上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之后，便又各自散了，只剩了那被称为二爷的美男子站在书案前方，微微仰着头出了会儿神，忽然道：“你开灵智多久了？”

我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周围，他身边并没有人，那他是在跟谁说话呢？

心里正不解的时候，二爷却抬手在书案上敲了敲，一道柔和的法力透过桌面冲着我过来，我被那法力晃得晕晕乎乎，不由得啊了一声，在架台上现出小小的灵体，嘟着嘴问道：“你是在问我吗？”

二爷看见我的灵体，眼神里掠过一丝稀奇，笑道：“当然是在问你。”

我抱着笔架杆子，小心翼翼的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我？”

二爷笑道：“你灵气甚重又不会收敛，在凌霄宝殿之上有仙灵之气混淆没人会注意你，可到了这里，就无所遁形了。”

我有些丧气：“啊……我还以为我很厉害，开灵智这么久都没人察觉到。”想了想，还是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来，“二爷啊，我可是最希望自己能有用处的笔架，在这里我能得到重用吗？我可实在厌烦无所事事的日子了。”

二爷含笑应道：“必不会亏待于你。”

咦？二爷还真好说话呀。

我抱着笔架杆子看着他坐到了书案旁，然后随手一转就变出好几支笔，有些好奇的问：“二爷，这笔是要挂在我身上吗？”

二爷失笑看着我：“其实平日我只用一支笔。”

我傻愣愣的看着二爷，这么说他变出这么多笔是为了不让我感觉寂寞吗？真的是……好细心的神仙呀～

那日之后，我的存在就成了我和二爷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，我为他备上最好的笔墨，在没人的时候为他维持书案的整洁，而他对我的一举一动心知肚明，偶尔有些难以出口的话都会向我倾诉，而我的存亡又完全掌握在二爷的手里，又很少接触外人，本来就是最好的倾诉对象。

除了偶尔的倾诉以外，二爷有时还会指点我修行。二爷他……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。

——

最近总是听到李博安这个名字，似乎是一个得罪了玉帝的书生，玉帝对他恨之入骨，把处罚李博安的任务交给二爷。二爷和他手下那些人——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梅山兄弟——为此纠结了好久，最后二爷拍板，李博安无错，错的是玉帝是天条，一定要设法保住李博安。

等人都走了，我在案上现出灵体，一脸苦恼的问二爷：“二爷，这事要真的这么做了就是欺君之罪啊，万一被发现这件事可怎么办呀？”

二爷怔了怔才回答：“但是错的是玉帝。”

我嘟着嘴道：“可是总该想个遮掩的法子，若是就这样对上玉帝，二爷你会很危险的。”

二爷想了想问我：“那阿檀觉得怎么做才好？”

阿檀是二爷替我起的名字，我听他叫我名字，心里特别开心，开动小脑瓜，可是哪里有什么主意，闷闷的回答二爷：“阿檀是个小笨蛋，想不出来，但是阿檀相信二爷一定能既保住自己也保住那个书生。”

二爷没有半点失望，含笑伸手摸摸我的脑袋：“那就借你吉言了。”

李博安的事情终于成功解决了。二爷找了个恶贯满盈的坏人逼他改名为李博安，却让真正的李博安改姓黎，真是非常有效的解决方式呢。

看起来二爷对这个解决方式也挺满意的，那天等梅山兄弟回去之后，他一边批阅卷宗一边跟我聊了好久的天，还指点我修行。

看他笑得那么温柔又开心的样子，我心里也跟吃了糖一样甜呢～

——

大殿里的气氛好像又有些凝重。

二爷似乎又揽上了什么麻烦事，跟梅山兄弟商量了半宿，越说越气，话题直接就歪到了天条上。

糟……二爷是想对天条动手吗？可是玉帝是不会同意的。

等梅山兄弟走了，我一如既往的现了灵体，担忧的对二爷说：“二爷……你真的要对天条动手吗？这太困难了！”

二爷没理我，只默默的坐在那里，神色凝重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。

我叹了口气，看来二爷不会听我说话，只好默默的隐了身形回本体中去了。

——

挫折果然就来了。

王母娘娘似乎发现了二爷私改天条的事，亲自到了殿中，逼迫二爷烧掉他辛辛苦苦拟出来的天条，并且没收了二爷的大印。

我在书案上对着娘娘的气势差点抬不起头，看二爷还是站得笔挺，心里不由一阵钦佩。

王母走了。

新天条被付之一炬，这么多天的心血全都白费。若我是二爷 肯定坚持不下去，可是听他和梅山兄弟的对话，他的决心却是更加坚定了。

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话——英雄者，虽千万人吾往矣。

——

之前李博安的事情，好像被发现了。

我在书案上为二爷担忧，但是看二爷自己却很坦然，决意亲自去直面天庭二圣，我没有办法影响他的决定，只能忧心忡忡的等待着后续的消息。

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机，玉帝王母不再追究此事，以玉帝的风格而言，实在是令人费解。不过无论如何，二爷的司法天神之位是保下来了。

而我也能继续看着二爷了～啊，真让人——哦不，笔架——开心。

——

近来二爷总是不见人影，偶尔回来也是风尘仆仆，每每在书案前坐了会儿便又急急起身，偶尔与梅山兄弟说起，我才听到了三言两语，似乎是与一个名为沉香的孩子有关。

可是……追杀？二爷为什么要追杀这个孩子？

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，他的心是那么柔和，他的志向明明是那么高远，怎么会沦落到去追杀一个孩子？

难道说……这孩子是什么魔神的后裔？远古的凶兽？

得不到问题的答案，我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，差点就能编纂一篇可歌可泣的除魔卫道历险记。

除魔卫道历险记节选：沉香是上古邪神的转世，然而一不小心转世到了二爷一位朋友的孩子身上，二爷发现这件事后，决意要除此大害，于是狠下决心，与朋友说清之后开始履职追杀邪神，但是邪神也在觉醒之中，所以每次都差了一点，最后……当然是邪不胜正，二爷赢啦～

啊～多么可歌可泣的文字，真想为自己点个赞呢～

可是……二爷真的好久没回来了。

我显出灵体，捧着脸发呆，忽然感觉到外面有动静，连忙躲藏起来。

我真的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些封殿的天兵，为什么？二爷出什么事了？我急切想知道二爷的情况，但是我不过是个笔架，灵体无法离本体太远，这一段时间之内，我只能独自一个在大殿是急得团团转，就连编写除魔卫道历险记的心思都没有了。

——

二爷终于还是回来了，完全是一脸疲惫的样子。

我急匆匆的显出灵体，扑到他脚下，然后又觉得不妥，跳到一旁，急忙问道：“二爷二爷，你还好吧？”

二爷看了我一眼，语气有些严厉：“阿檀最近没有好好修炼吗？怎么灵体萎缩了这么多？”

我小小声委屈道：“阿檀担心二爷，都快担心死了。”

二爷摇了摇头，叹了口气：“以后我若不在，你也该自己保重自己。”

我用力一跳，又跳回书案上，开开心心的回答：“阿檀相信二爷一直都会在的。”

二爷转过头去，声音淡了下来：“阿檀你且收了灵体，隐藏起来。天庭二圣即将有难，我当前去护驾。”

我想了想，还是忍不住问道：“二爷，沉香是什么人？是上古的邪神吗？”

二爷怔了怔，哑然失笑：“这是谁告诉你的？”

我扭捏：“我猜的～”

二爷用手指点了点我的灵体脑袋，笑道：“阿檀别胡思乱想，沉香是我的外甥。”说着沉吟了片刻，又道，“我这一趟出去之后，若是事情发展不出意外，那我这么多年所求的，也就能够得到了。”

我坐在本体笔架上托着下巴眨巴着眼：“二爷你这些年所求的，不会是改天条吧？”

二爷眼神微微一黯，却是叹道：“连你都能看透这一点……”

我顺理成章的接了下去：“但是有些更亲近的人却怎么都看不透……哎呀～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，看到二爷越发黯淡的眼神，连忙捂住嘴，却还是好奇的问，“二爷你说的是谁啊？”

二爷用法力掀了我一个跟头，淡淡道：“我该走了，阿檀记得要好好保重自己。”说着，也不见他换装，就着了那身黑衣出了殿去。

我在他背后看着他急匆匆的脚步，心中却总有一丝担忧。

三界若有灵，请保佑二爷能够满足内心所求，完成多年谋划吧～

——

二爷最后那一战的前因后果，是我后来从某些公文的字里行间里推敲出来的。我从未隐瞒我追寻事实的态度，只不过二爷也从来未曾阻止我窥看公文的行动就是。

当时四公主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，应该是二爷亲手安排的吧。

在玉帝御桌上当了那么久的摆设，我还从未见过一个能够直面天条之威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神仙，而二爷是唯一的一个。

二爷他……谋划实在太过深远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利用他的外甥沉香来改天条，他曾对我说那只是顺水推舟的计划，但是之后的事情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，不由得我不怀疑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。

二爷官复原职，甚至更进一步，被封为司法天君，我作为天君书案上的笔架，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。之后阿檀就再也不愁无用武之地了呢，这样紧凑的生活，就是阿檀最向往的吧。